去年春天，復旦大學學生林森浩投毒毒殺瞭其舍友黃洋。今年2月18日，林森浩因故意殺人，被判處死刑、剝奪政治權利終身，之後，他委托辯護律師提起上訴。目前該案進入二審程序，即將在上海市高院開庭審理。近日，復旦大學177名學生給上海高院寫“求情信”，為投毒案被告人林森浩求情“免死”。這一做法引起熱議，也讓“求情信”一下子成瞭網絡熱詞。
回歸法律視角 看待求情信
“求情信”有沒有法律依據？“求情信”會不會幹擾司法？“求情信”在法律上有何效力？這些問題都有待厘清。
言論自由是憲法賦予公民的權利，同時，公民對於任何國傢機關和國傢工作人員，有提出批評和建議的權利。另一方面，憲法還規定，“一切國傢機關和國傢工作人員必須傾聽人民的意見和建議，接受人民的監督”。對於法院及其工作人員也是如此。
僅從本事件“求情信”內容來看，學生們隻是自願地將所思所想通過適當方式表達出來，並沒有逾越法律底線。這本可以看作是一種並沒有惡意的提醒。在“全民皆曰可殺”的輿論背景下，出現瞭不同的聲音，即使我們不認為這樣的聲音值得肯定，也至少要保持一份對他人合法言論的寬容和尊重。大可不必對相關學生和老師大加鞭撻，更不能上升到對整個學校進行否定的批判高度。
司法機關需要傾聽各種聲音，這並不代表著保健食品有效要搞“民意審判”。任何建議對於司法機關而言也隻是起到審度司法行為是否有疏漏，“以正衣冠”的明鏡作用。正如，鏡子裡反映出的情況並不一定是真實的，求情信所反映的意見也不一定都是正確的。“以事實為依據，以法律為準則”是司法機關辦理案件的基本準繩。司法者必須回歸到事實和法律本身，否則就並不合格。
事實上，在我國現行法律中，對於“求情信”的合法性及法律效力並沒有直接規定，而需要視主體和內容具體判斷。
最高法於2010年發佈試行的《人民法院量刑指導意見（試行）》中，對包括“積極賠償”、“取得被害人或其傢屬諒解”的十多種常見量刑情節的適用有著明確規定。
可見，如果是被害人或其傢屬撰寫的求情信，則可能成為司法裁判的重要量刑依據。而無論誰撰寫的求情信，隻要內容上包含瞭被告人可能存在立功表現、可能是未成年人等法定量刑情節，都需要引起司法機關高度重視並予以查明。此外，在一些社會危害不大的輕微刑事案件中，尤其在未成年人犯罪中，周圍群眾和社會團體對被告人一貫良好表現的求情信，也可能成為是否適用緩刑的酌定標準。可見，求情信在現行法律體系中並非完全沒有意義。
還須指出，並不是所有求情信都是合法的。判斷標準在於，是否對司法機關獨立行使司法權造成瞭幹擾。在實踐中，有些地方實權部門以單位的名義向司法機關送達求情信，這就是公然向司法權伸出黑手，以權壓法的違法行為。
就復旦學生為林森浩寫“求情信”一事，我們不妨回歸到法律的視角。也許並不能對案件產生任何改變，但既然法律並不反對，我們何不對他們給予包容，讓法律的歸法律，讓各種不違法的觀點在輿論場各自競爭去吧。
文/舒銳（北京西城法院法律工作者）
允許疾惡如仇
也包容惻隱之心
復旦學生的求情之舉所折射出來的道德判斷、人情揣度、社會正容易疲倦想睡義值得我們深思和檢討。
我們的世界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的，這種簡單的價值或人群劃分，讓我們在歷史上付出過慘重代價。在一個戾氣深重的時代，殺人償命很容易得到認同，寬容和超越對我們確實還比較遙遠，但這不是問題的焦點。我們要問的是，我們是否允許別人表達自己的感情和觀點？我們允許疾惡如仇，但是是否也允許有惻隱之心？我們用極端的例子來考慮：如果一個人犯瞭罪，是否允許他的親人不跟他劃清界限而保持一絲憐憫。這不涉及幹預司法的問題，僅僅是司法之外一種人性的自然流露。西漢文帝時，淳於意受賄，被判處肉刑。他的女兒緹縈向文帝求情，說：“妾切痛死者不可復生，而刑者不可復續，雖欲改過自新，其路莫由，終不可得。妾願入身為官婢，以贖父刑罪。”雖然父女之情遠為深厚，但是緹縈表達感情的方式卻並無太大不同。
從本質上說，“求情信”表達的是情感，法院判決依據的是法律，兩者並不矛盾。我們要思考，他們是否有權發出自己的呼聲，不管這種聲音是對還是錯，是世故還是幼稚。這不僅僅是關乎人情，還關眼睛保養品推薦乎社會正義。
黃海波嫖娼被抓，許多正義人士痛打落水狗，極力聲討，新華時評也發出評論，認為為“次惡”叫好會模糊社會道德底線。假設這些觀點都沒有問題，但是，我們是否允許他的一些朋友對他的遭遇抱有一絲憐憫，並向公眾表達出這種感情和觀點呢？如果連表達感情和觀點都成為罪過，我們談社會包容和個人自由，豈不太過虛假瞭嗎？在歐美社會裡，夫妻之間、律師與委托人之間、醫生與患者之間、神父與教徒之間是免於作證的，這不是對法律的踐踏，反而是維護瞭人與人之間的基本信任。 拋開此事本身，從社會機制上說，在現行法律體系還不完善的時代，不同聲音的表達，反而可能給每一個國人的命運添加瞭保險。
文/孫英剛
（復旦大學文史學院副教授）
法治時代如何安頓人情？
復旦177名學生的求“情”信確實著眼於一個情字：對受害人黃洋的悲痛之情、對投毒人林森浩的憤怒之情、對受害人傢人的同情之情。希望法院能免其一死，也是基於人之常情。比如林森浩在汶川地震後的慷慨解囊，對學弟學妹關照的同窗之情等等。當然還有一個“不情之請”：假如林森浩能得以生存，應以一切辦法為受害者父母盡孝，同時這些學生也願代黃洋盡孝，盡一切力量幫助他的父母。不過，這次學生們充滿人情味兒的行為沒有收獲掌聲，卻引來一片譴責。受害人黃洋父親的絕不原諒自在情理之中，而基於自古“殺人償命”之“天經地義”的社會倫理認知的網民，更直斥學生們的幼稚和無知，有的甚至建議學校開除他們。這些過激反應，使這些學生們竟“悔不當初”。
其實，這些學生的行為屬於中國人遇到此類案件時的“規定動作”，符合一般人對情法關系的認識，對他們不必苛責。傳統中國是一個人情社會，尚情是人與人相處的基本準則，法順人情、人情即法、情重於法也是古代法律的基本特質，訴諸情感也就成為一種普遍的司法心態。當事人通過走情感路線以博得司法官員的同情來贏得訴訟，不失為一種有效訴訟策略。對於那些犯死罪的人，其傢人邀集族人鄉鄰給裁判官寫求情免死之書也不鮮見。這種求情信的格式，一般是在譴責人犯“死有餘辜”的同時，再列舉其平時忠厚、本分的種種表現，以證明其本性上的“不壞”。在求情信的證明力和說服力上，古人也相信“人多力量大”，簽名或按手印的族人鄉鄰越多，該人犯似乎也就越值得原宥。復旦這177名學生的求情信策略，實為古人以情動人模式的現代版。
在司法實踐中，那些在裁判中既不曲法、又能盡人之情的司法者，更受人民的贊譽和愛戴，因此求情信往往能發揮一些作用。而且由於法順人情的特質，當出現某些“法定”的情節時，司法官則必須“原情”。事實上，“殺人償命”在古代也並非絕對的天經地義，從北魏時眼睛保養品即確立的“存留養親”就極具中國的“人情”特色。它規定，對於那些犯死罪的人，如果傢中有七十歲以上的祖父或父母無人照顧，法律就會網開一面，奏請皇帝予以寬宥；犯流罪者則可以代之以鞭笞刑，使其可以留在祖父母、父母身邊，以盡人子之道。可以說，正因為有瞭人情的考量與調節，才使“如爐官法”少瞭一些冷峻苛酷，多瞭一縷溫情暖意。
古代社會的這種情法關系，利弊皆有。一方面，對人情的關註稀釋和緩和瞭法律的殘酷性，使刻板的法律條文變得生動而有情趣，在感化和改造罪犯的同時，有利於維護社會的和諧；另一方面，法律對人情的過度維護，往往又會損害法律的公正，比如存留養親就隻見罪犯的可憫，而不見受害人及其傢屬的可憐，使法律懲惡揚善的功能大打折扣。而私情的泛濫，還會造成人們對法律的輕視，為官吏幹擾司法留下餘地。
情法關系就這麼施施然地從古代迤邐而來，衍生成復旦177名學子的求情書。一個在普通刑事案件中的一個規定動作，為何鬧得民意洶湧，我想可能有這樣一些原因：一是林森浩投毒案本身的社會關註度極高。二是學生們所求之“情”恰恰有悖情理。學生們所緣之“情”，正好暗合古代存留養親制度中所蘊含的孝道價值，不幸的是，他們用反瞭對象，讓一個殺人犯給受害人的父母盡孝，豈止是不合情理，簡直是殘忍。而學生們大多在從眾心理下簽名，卻要作出對一個陌生人盡孝的承諾，這也略顯缺乏誠意。三是求情者的身份。可以想象，出自鄉土社會村民們的聯名求情，人們可以讀出民風的淳樸與民情的醇厚，而出自正在接受現代教育的學生，卻成瞭“書白念瞭”的幼稚和無知。因為這種做法有違其專業素養和未來的職業倫理：醫學院的學生理應以救死扶傷為其天職，因此為殺人者求情顯得不倫不類；法學院的學生本應秉持司法的客觀、獨立、中立理念，所以以這種特殊方式對正在審理中的案件向法院“施壓”以期影響判決，無法讓人接受；其他院系的學生雖沒有這些職業要求，但大學生行事應更理性而非“感情用事”，當然也不值得提倡。
我們對這些學生應更多一些理解與寬容，而不僅僅是譴責。通過法治以構築一個公平正義的社會，是當代中國人的共識和追求；同時我們又不希望這個社會缺乏人情味兒。在走向法治的過程中，安頓好我們的人情，做到情法兩盡，是包括復旦學子們在內的所有人面臨的共同時代課題。
文/馬建紅（山東大學法學院副教授）
插圖/藍鳥
作者：山東大學法學院副教授
本文來源：北青網-北京青年報
責任編輯：王曉易_NE001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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